云上

「卡椒」华彩（下）

接上文

保罗乔治和伦纳德确定了关系。他和乔治约法三章，不透露自己的隐私，包括工作单位在内。没有一个男朋友会做到如此地步，像把自己包裹在一层厚厚的茧里，究竟他是蚕蛹还是蝴蝶，他都不清楚。可是茧子也足够洁白细腻，他愿意为伦纳德放下好奇心的剪刀，不去剥开他的秘密。因为他同样也不袒露自己的任何过往。在专业方面，他更是和他没什么共同语言。伦纳德连钢琴有88个键都不知道，但他对说唱感兴趣，他有自己喜欢的歌手，Nipsey Hussle，2Chainz，这是保罗乔治为数不多知晓的，可是伦纳德对美和时尚又有着令人咋舌的天赋，他有自己独道的审美评判标准，不论对精神还是衣着打扮，眼光毒辣地不像是常人。保罗乔治也许早该发现这一点的。

这层茧子被细微的厉风刮出了一道裂痕。暗处的一角漏了出来。

保罗乔治平时住在他的独栋别墅里，可是他总嫌那里过于宽敞和冷清，不是个适合创作的好地方。于是他在外头还租了间房子。他特地挑选了狭窄但五脏俱全的小屋子，里头只有一架电钢琴，一台老式留声机和一张单人床。四壁被装上了隔音板，像是层铅块制成的铠甲，把保罗乔治的爱意和思绪全包裹在自己的世界里。每每他按下黑白琴键，泻出的每一个音符都代表着一个动作，一幅画面，一段和伦纳德的过往。保罗乔治第一次如此感恩这份天赋，这是只属于他的声音。

他只带伦纳德来过这间屋子一次。那一次他们都喝醉了，他自己只是微醺，伦纳德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。他沉沉地搂着保罗乔治的脖子贴在他肩上，他们歪歪斜斜地走到出租屋门口。保罗乔治伸出食指，要输入密码解锁。根据约定，他让伦纳德背过去。他机械地转过身去。保罗乔治眼神迷离地盯着门上一个个数字，心里想着。dB，C，F，Cm。按下每个数字都会发出不同的音高，比起伦纳德所感兴趣的数字，他对声音更敏感。保罗乔治打开房门。伦纳德压了上来。

他暖融融的肌肤隔着衬衫贴在乔治身上，可他却感到那种冰冷的触感卷土重来，像是浸在加了很多冰块的气泡苏打水一样，但远比它要剧烈得多。这种感觉不是第一回了。

保罗乔治曾经和伦纳德在自己的公寓里看家庭电影，一张张影片百无聊赖地在白墙上投影，变幻，像是立体的皮影戏。伦纳德明显对爱情片不感兴趣，不停地往嘴里灌着啤酒。直到他播放了一部悬疑片，才听见伦纳德把手里的啤酒瓶哐的一声搁在茶几上。F。那部电影他已经忘了名字，只记得讲述了一场凶杀案，场面极其暴力血腥。保罗乔治有些不适地环抱着抱枕，伦纳德倒是津津有味。保罗乔治侧着眼偷偷地观察他的表情。伦纳德嘴角上扬成一把弯刀，眼球无光，乔治在他的眼睛里能窥视到电影里铺天盖地的喷涌的血液，变成了流动的紫红色。电影画面转到了近距离镜头，杀人犯正用一把尖刀残忍地割开受害者的胸口皮肤，却不直接杀了他，疼痛的折磨使他发出汽笛般的哀嚎。保罗乔治收了手肘抱紧了枕头。他听见伦纳德在笑，他那种渗人的喉咙里的笑声，抑制着一种他难以理解的快乐。他惊恐的眼神被他捕捉到了。伦纳德舒了口气，然后轻柔地用粗糙的茧子蹭他的脸。“Don't be afraid。”他亲吻保罗乔治的额头。电影画面里引爆了炸弹，一朵恐怖的灰色蘑菇云在大地上盛放，轰隆隆地响彻客厅。Cm。保罗乔治感到空气凝结成一根根细如蚕丝的冰锥刺入他的皮肤。

就像现在这样。

伦纳德不再逼问保罗乔治了。这个空间里现在不论亢奋一秒还是沉寂一秒，都让他心如火焚，因为他看不见。伦纳德叹了口气，然后他做了个动作。保罗乔治听不出来。他忽然回想起什么，咽了口唾沫。冰川顶部的严寒被他的肌骨囚禁，在他的血管里来回徘徊。

“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密码的？”保罗乔治的声音在一片寂静里如同浓雾中突然射出的车灯光。一声冷笑作为回应。他感到伦纳德身上的气味儿越来越近，即使保罗乔治屏住呼吸还是直往他鼻孔里钻。他附在他耳边，开口。

bB，C，F，Cm。

保罗乔治顿时感到五雷轰顶，刷啦啦地劈开他的脑袋，还有他的过往。好啦。他彻彻底底地被这只美丽的狐狸给骗了。如果不是今天，保罗乔治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想到，伦纳德和他有同样的天赋。他的喉咙不自觉地发出“呃”的一声，然后整个人软趴趴地倒在墙边，极度的恐惧造成了极度的冰冷，他像是要被冰封，又像是要被炽热化开。

“现在可以告诉我了？”伦纳德的声音夹杂着些许得意，在他的头顶响起。保罗乔治冷哼，露出非常苦涩的笑容。出租屋里。他的声音虚弱地连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也难以回荡，孤零零地飘在凝固的空气中。伦纳德把小刀扔回了桌上。乔治听见枪上膛的声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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